爱是昂贵的

要求:可以把“结婚照”练习当作一个回忆性作业,写成一篇一页长的虚构类作品。这个练习要求学生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自己的结婚照、他们父母的结婚照或者是某个陌生人的结婚照。在画面的启发下,写出一页虚构作品。—— 《开始写吧!虚构文学创作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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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冰从后面弄的时候,我趴着正对着床头柜。床头柜上放了个绿色台灯,类似民国剧里蒋介石桌上的那种,拉一下绳就亮暖黄色的光。当然是吴庆买的。我看到台灯的后面,还放着我和吴庆的结婚照,吴庆忘记拿走了,或者不知道应不应该拿走,毕竟结婚照,有一半也属于我。我穿着白色长纱,站在一个庭院里的湖边,背后远景有个中式园林的亭子,吴庆穿着黑色的西装,坐在太湖石上。吴庆在前面,我站在后面,我的手放在吴庆的肩上。照片处理成一种惨白黄绿的色调,看上去就有点褪色的意思。
说是结婚照,也不准确,可以说是准备结婚用的照片。结婚不是吴庆主动提的,我猜他应该是有这个意思,但是也没有那么强烈。我妈给他打了个电话,我妈非常直接,就问他,在一起七年了,她朋友都已经抱孙子了,你们这一点动静也没有,什么打算。吴庆总是要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,说他很早就想办了,就是一直不知道我的意思,这么一说,又把皮球踢到我这边。我觉得很烦,那就结吧。
喜得我妈立马开始张罗,找算命的算生辰八字,命盘一摆,夫妻陷,方位利北。我妈说不对,瞎讲,乖囡在上海工作一年三十多万,上海哪能够北了,算错了。又塞了个红包,才算出来说,夫妻旺,福德庙。我妈心满意足,让他记在纸上,拍了个照片微信给我发过来,说定了,下个月三号摆酒席,大师说了,旺的。先吃喜酒,月底领证,赶上春节怀上,生个猪宝宝,很紧凑。
摆酒席,展板要个大的婚纱照,视频也要放一些轮播的结婚照片。结婚登记照还没有拍,但是婚纱照要先拍。看了下婚纱摄影机构,大一万,吴庆也不说贵,就说找机构拍照,都是套路照,没有什么新意。我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,那怎么搞有新意呢?他立马说他有认识个朋友,私人摄影师,拍的还不错,还可以自己diy地点服装,自己弄留个属于自己的纪念。
拍照的地方,在外环外一回迁小区旁,破败的楼盘样本间中式园林间子,也不知道吴庆是在网上花了多久找的地方,没有人看着,自然也不要收拍照场地费。化妆我在家画好,上午才想到婚纱怎么办。婚纱是为了婚礼提前买好的,现在拿出来穿,也不是不行,问题是去那边之后再换,不好找地方。只好在家换好,然后拖着新婚纱,塞进出租车,横穿大半个上海去拍照。这一天天气也很奇怪,上午下过雨,还以为拍不成了,中午就出大太阳,又立马特别热。湿热湿热,不停地出汗。婚纱又挤的我喘不过气,后背的带子也老掉。地上湿湿的泥巴路,裙摆提着走,老不小心掉下点沾到泥巴,粉底很快就顺着汗往下流。着吴庆朋友的面,我忍着脾气,潦草拍完了。


分手的时候,最难过的竟然是我姆妈。一天给我好几个电话,说我气性总是太大。又给吴庆打电话,说我随了她的脾气,吴庆要担待一点。可能她以为这是又一次久一点的吵架,我们还是会和好。我也不知道,我怎么这么冷静,让吴庆搬走了,也没有删他微信,心平气和地分开了。吴庆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,也不说什么,不像是置气,就是很低眉顺眼的样子,拎着一袋衣服抱着电脑就走了,说等我平静之后再说。偏偏在我姆妈看来,她就特别喜欢吴庆这种脾气,老实,脾气好。和我的脾性很般配,这么好的人上哪找啊。
我跟李芫讲,我现在顶讨厌老实人。我和吴庆已经七年了,吴庆温顺,各种事情顺着我,我也知道这些年他为我改变了很多,工作稳定,性情敦厚,在家基本上也是以我为中心,围着我转。但是我总是觉得他不够劲,差那么点意思。有的时候,我觉得我像个S,对M予取予求,如果真的都满足了,一定又会觉得恼怒,觉得他怂包,不争气,孬种。心里左右窝着一团火。大多数人眼里,显然是我的问题,吴庆当然是个好人,称职的好人,而我太作,劝我作作就差不多了。我当然知道我作,但一想到要这么过一辈子,就感觉要窒息了一样。
李芫和她男朋友甚至比我和吴庆还要久,高中时候就地下恋情。男朋友大学毕业之后拿国企offer,要长年外派东南亚装电塔。也许像是为了证明她爱情的纯洁,还没开始工作,李芫就毫不犹豫和男朋友领证了。办完婚礼,男朋友去了印度尼西亚,现在两国异地都快五年了,每天晚上按时回家打微信视频。有的时候,我觉得我真的是可悲,见不得人表面的伟光正。总爱暗戳戳地想,李芫这感情中到底有多少真的爱情,我不知道。大家都羡慕和佩服的这个坚韧爱情故事里,在我看来总隐隐透着丝自欺欺人,当然,说自欺欺人有点重,找不到合适的词汇。有点为了维护这种纯真,或者被这种纯真绑架了似的。要以一种姿态,倒也不是向别人证明,更像是向自己证明,证明这种坚贞、纯粹爱情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。精神大于肉体的爱情,凌驾于柴米油盐的爱情,才是真的爱情吗。要说李芫有多少相信,在许多个独居的时候,她有怀疑过这样的决定吗。我不知道,但我当然是祝福她的。
李芫问我看上刘冰哪里。说起来,我也不知道,现在要和一个人在一起,要考虑什么,就好像恋爱刚开始的一样,就是冲动,就是要和他说话的冲动,就是要在一起的冲动。上班的时候,也要反复拿起手机,看看微信又说了什么,恨不得每天都要见上一见,看看他。但是李芫的问法,也让我想,这种冲动,说不上来是激情还是激素,过完这段时间之后呢。和吴庆刚在一起的时候,敢说和这种冲动有什么不一样吗?这样问我,我答不上来。另一个我告诉我,也许就是中年危机迟早要到来,到了年龄,总是要追求点秩序,如果要活在秩序里,那吴庆就是最好的选择。和吴庆分手的时候,也很难说不是冲动,如果一定要把这种冲动合理化出来,我承认是我就是在执拗地抗争,为什么非要接受所有的激情都要变成一眼看到头的稳定,而当下我想要和刘冰在一起的冲动,为什么不能被尊重。就好像郝蕾在颐和园里说的一样,什么是道德,两个人在一起才是道德。
李芫表示无话可说。


十一黄金周,刘冰我和李芫及她的一个同事,约好一起去云南玩。玉龙雪山,大理洱海。
到十一的时候,吴庆还在尝试联系我,虽然没有前一段频繁,微信上有的没的给我发些文字,透露着些试探,带着「还没好啊」的念头又偃旗息鼓。很多人都说很长的恋情,很难走出来,但实际上在云南玩的前半段,我基本上已经忘记吴庆了。天气很好,从雪山下来,太阳在远远地降落,温煦的光线照在一条笔直的长路,一瞬间我以为我找到了点什么答案。李芫的同事因为临时有事,在丽江就提前返回上海了。剩下我们三个,继续大理的行程。住在双廊一个白族建筑改建的院子。已经是十一后面时间了,游客基本上已经走完了。酒店只有我们和另外一对四五十岁的中老年。房间是一个二楼进深很长的厢房,中间隔断一个卫生间,两侧各一个双床和大床。订的时候,李芫和同事睡里面双床,我和刘冰睡外面大床。到了才发现两间房实际上是打通的,是不过中间有木墙隔断,于是我和李芫住里面双床,刘冰睡外面大床。
酒店合院面对着洱海,有一爿开阔的水边草坪,摆一些桌椅和阳伞。十月大理,傍晚黄昏二十度,在湖边喝酒,吃酒店的晚饭。看对面苍山落阳,碧波清风。我说,我得承认,大理实际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,还是美的。吴庆来电,我摁掉了。我酒量一直不太好,很快就喝醉了。晚上不知道几点,迷迷糊糊,李芫过来轻轻拍我,轻声让我去洗漱,我只是觉得头沉的很,发不出声音,闷头继续睡。
两个人基本没有发出什么声音,李芫嘴里似乎咬着什么布料,喘息声像是是漏气的气罐闷在厚重的棉布里,嘶嘶作响。老房子木地板,松软嘎吱做声,刘冰也许只好用力把着木床,小心沉重地控制着幅度,好让这木的吱呀声不那么清脆。刘冰偶尔粗重但屏息的呼吸声,小心但故作悠长,混在前两种声响中,在越发寂静的夜里扭曲地交响,十分怪异,像黑色的蛇在黑暗中闷热地盘桓。
我睁着眼,屋子里一片漆黑,外面一点光线也没有了,不知道是几点,我全身贴紧床单,一动不敢动弹。时间格外漫长,汗沿着脸颊向耳朵后流去,我脑子里飞快地,想起李芫婚礼上恬静的微笑,改口仪式上,礼貌娴淑地端起茶杯,向岳父母敬茶,手指纤长,京剧里的旦生一般,聚光灯下和谐温馨优雅的一家人。此刻压抑而沉闷的李芫,让我感觉到陌生,这陌生盘桓上升,变大,变成一种恐惧坠落下来。也许是酒精的原因,喉咙发紧,但不敢吞口水,又突然莫名其妙想起一句话,不能直视的是太阳和人心,吞咽的声音在这尤其寂静的夜里将如惊雷一般,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,联手将我灭口,脑子里蒙太奇闪回着各种恐惧。
就在这个时候,我想吴庆,想起他曾每个夜晚都严格地躺在我身旁。突然很想,很想回到那种生活里去,那种正确的安稳的,宽阔坚实的生活中去。很想。


天气彻底冷到快要下雪的时候,就是圣诞节快到了。晚上在新天地BUNKER ,居然在放声音玩具的歌,最近几年被抖音神曲虐到很久没有听过中文歌了。去年还是几年前,看到欧波在乐队的夏天上局促便秘的表情,才发现原来他们还在慢悠悠写歌唱歌,像个正经的乐队一样。当然歌和十几年前肯定不一样了,十几年前,我只想要轻松自由的关系,现在唱,我们围坐在火塘边,听马蹄奋起回声的山谷里。我好像反过来了,他们唱秘密的爱的时候,我在没有人能够比我们更接近对方,而现在却开始想爱玲里要轻松自由的关系了。
远远地,看到吴庆带着一个女生也走进了BUNKER。吴庆还是那个熟悉的吴庆。穿着还是我去年冬天给他买的黑色泰迪绒外套,头发短了,显得精神点。旁边的女生,看上去好像很年轻,裸色的保暖丝袜或者裸腿,远远地看不清楚,灰色的雪地靴,上衣一件宽大的大毛衣。我坐在靠窗的暗桌,以逸待劳,他从光处进来,没有看到我。吴庆喜欢什么样的女生,这么一想,我还真感觉到陌生,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。在一起的时候,我们当然很少聊这个。看到吴庆那张脸,说不上来,像是一阵熟悉的空气被我吸入,然后吐出,就好像在瑜伽中,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呼吸。平心而论,吴庆长得算是标准了。吴庆的这张脸和很多回忆绑定在一起,富士山下面的落日,更多的是他躲在相机后面的身影。花莲机车上的后背,有点窘迫的汗味。但是这种懊恼,却又是一种暖和的懊恼。
吴庆自己也开始约会了,居然,我想起来,和我在一起的时候,出门聚会基本都是我安排。只几次他选的餐厅,在我看来都是直男癌才会选的,所以后面他也不怎么提议了,都说随便。随到最后,基本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,我们基本都是窝在家里,很少一起出门了。去年平安夜,是在家看电视。
吴庆一扫,和我视线对上了。我给他挥了挥手。他先是迟疑了一下,然后又低头了。他这一迟疑,我甚至都能想到他的纠结,他紧张和难为情的情绪。我不用想就知道他,第一反应一定是回避,而后又会打定主意要克服自己的回避。
吴庆和女伴说了几句,女伴向我望过来,我点头含笑。吴庆然后拎着杯子看定我,向我走过来。看着他走过来,我一时有点手足无措。也许我应该表现出正在等着谁的样子,可是如果被看到一晚上都是我一个人坐在这,会不会又被他认为我被人爽约了。只有这个时候,我才开始想我到底是怎么思想吴庆,有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亲人,是没有办法分离的,因为此时闪回的许多的回忆,都不是甜美的或者令人激动或者怅然的,就只是寻常的回忆,北京的雪夜,我们看完爱乐之城走出来,大雪纷飞,沿着雪路走回租住的房子,就好像阴天没有风,坐在房间里看剧,没有什么特别的念头:然而这是爱情吗?还是说我被文艺作品毒害了,所谓爱就应该是激动如大海,是激情是承诺,是每一个孤独游荡的灵魂寻找这世上命中注定好的另一半。我感到心烦意乱,端起酒杯灌了一口,哎,到底什么才算是爱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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